(六)-《宫墙柳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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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答得冷漠,兄友弟恭四个字说出了逢场作戏的味道,纯妃头一回心平气和与他多说了几句:“你能看明白便好。既在帝王家,论父子兄弟未免可笑。哪有什么一家人,都是君臣。人早日看清自己的位置,不要胡思乱想,不然早晚不被别人骗也被自己骗。”

    她这几句话说得平平静静的,叶青青听着,倒像是看到她那些尘封已久不为人知的往事终于开了一个口子。

    三皇子沉吟良久才抬头,眼神像最锋利的箭镞:“是胡思乱想,还是深谋远虑,倒是很难分别。不过既是父皇喜欢兄友弟恭,扮一个给他看又何妨。”他施施然站起来,十三岁的少年苍白清瘦,站直了身子已差不多与纯妃一样高,恭恭敬敬行礼退出去,纯妃一声“站住”再没拦住他。

    自此,纯妃再没有跟三皇子论南华经,叶青青看着三皇子在外成天低头垂肩畏畏缩缩,在和明宫时也一副恭敬不敢多话的样子,再想想那天夜里他那个脱胎换骨一样的眼神,开始做噩梦发低烧。

    入宫多年,纯妃居然有一天会不放心叶青青,还要亲自照看她。仙人就是仙人,震惊过后犹能若无其事读南华经悠闲度日,给叶青青灌下一大口凉水呛得她直咳嗽后,她戳戳叶青青的脑门:“废废,你怕成这样也没用,还是快好起来多打两天牌吧。”

    她一说叶青青开始哭,抱着纯妃的袖子擦眼泪:“娘娘,我害怕……”

    我怕你儿子啊娘娘!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仿佛一夜之间有了两副面孔,自己还傻乎乎心疼这心疼那的,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能这么大啊!

    纯妃没把袖子抢回来,只是嗤笑着拿南华经敲一下她的脑袋:“没见过世面。”

    她开始毫无预兆地讲故事:“这算什么……也是我想得太美,以为他还小,南边那么久不作妖我就该想到的,我还是太蠢了。”

    “废废,我从前也不聪明,跟你差不多一样蠢。十五岁,最蠢的年纪,都不用他亲自开口骗我,我见他一面,听他叫一声表妹,我自己就能开始骗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他很少去看沈云瑶,我很高兴,我不喜欢她。他经常去看许婵芳,我就很想哭。他说,阿珍,我们是表兄妹,一家人,无论如何,我们都是一家人。”

    “他说一句一家人,我就可以编出很多话来帮他骗自己了。还觉得自己很聪明,能察青萍之末。沈云瑶算什么,许婵芳算什么,周家的,林家的,都算什么?我们才是一家人……”

    “他是太子,事那样多,我帮不上他忙,还给他添乱,他从来都不怪我,你看,你看……沈云瑶就不给他添乱。整个东宫只有我最蠢,要不是他,我是活不到今天的。我总在想,他说我们是一家人,是不是总得有一句是真的。”

    “沈云瑶的小儿子死了,我一直就佩服许婵芳,恨她也服她,被废了还能把手伸进未央宫,还有人愿意为她卖命,尚服局两个女官咬舌自尽前替她带了句话,她们说‘李修,女人不是个个那么好招惹的。’”

    “他说我欠沈云瑶一个孩子,我之前没了的两个孩子,他怎么不替我讨回来呢?他要抱走我的长川,我说表哥,你说我们是一家人!他看着我,他说,一家人?”

    “他仰起头来笑,笑了很久,我说表哥,你要抱走这个孩子,我就死给你看。他看着我,就走了。”

    她就平平淡淡地讲,不掉眼泪不叹息:“废废,沈云瑶自己多半是不怎么在乎,我却总在想她到底算赢还是算输?她怎么就能不在乎呢?”

    她歪着头,很困惑似的,叶青青不认得沈皇后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,头晕晕乎乎的,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:“娘娘,原来您还没看开啊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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